我脑瓜里的这点文学细胞,我坚信是来自幼童时期母亲的熏陶。
我母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,且只读过一册半书,基本上算是一个文盲。但她能说会道,乡村俗谚、增广贤文脱口就出。
比如讲亲情,她说:娘亲舅大,爷亲叔大。父子不信,家产不睦。
比如讲到处世,她说:水打低处过,话从好处说。穷要本份,富要仁义。
又或者讲志向,她说:男儿十五脱父子,女儿十五坐高机。人看幼小,马看四爪。
村子里父子反目、夫妻吵架、兄弟睨墙,只要母亲出马,十有八九能做通思想工作,结局多是皆大欢喜。母亲端着别人感谢她的姜盐咸茶,一脸的志得意满,仿佛打了胜仗的将军。
母亲是格外宠爱我的,小时候母亲给我讲过许多故事,数十年后大部分都遗忘在时光的尘埃里了,然而母亲自前年过世后,午夜梦回,总有一些故事,仿佛风平浪静后的湖面倒影,竟然渐渐格外清晰起来。
母亲讲的故事之一:贼人
这个故事是一个寒冷的冬夜讲给我听的,那情景,大约是我刚刚躬着屁股在床沿上写完作业,母亲坐在床头织着毛衣,风从瓦缝里吹进来,煤油灯微弱的火焰跳跃着,土墙上映着我和母亲的影子,巨大而模糊。我睡不着,无聊的扯着破袄上的棉絮往嘴里塞,母亲就给我讲起了故事。
从前啦,有一个寡妇和小孩,冬天的夜晚呆在家里,小孩子写作业,寡妇在打毛衣。忽然,那捆球一样的的毛线滚到了床下面去了,寡妇于是叫娃子去捡。娃子钻到床底,捡起毛线,对母亲说:娘,床下面有一双眼睛哩,还有一面亮镜子。
寡妇说小孩子乱说,但娃子说他讲真的。寡妇笑笑敲打一下娃子的头,说:小娃娃别乱说,分明肯定是一只猫儿呀。
寡妇忽然对娃娃道:啊呀,我忘记了,你二伯娘还要我去帮她剪鞋样,我去去就来,你自己躺下不要动,乖。
寡妇跑到村长家,说家里进了贼人啦,就在她家的床底下!村长忙叫了两个青壮民兵,手持梭标,一起到寡妇家去查看,每个房间翻厢倒柜的检查个遍,半根贼毛都没见着。
村长于是责备她:你怕是没事干了吧?大冷天的,害得我们从热被窝里起来帮你捉贼牯,见你的鬼哟。
村长骂骂咧咧的回了。
寡妇关了大门,用大禾杠顶住,准备脱衣睡觉。
忽然,厨房里水缸盖子“叭哒”一声掉在地上,寡妇连忙跑过去看,贼人从水缸里嚯地站起来,浑身湿漉漉,手里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!
贼人冻得牙齿打架,把刀架在寡妇脖子上,逼她生火,给他烤干衣服。
寡妇无奈,只得乖乖地烧火给贼人烤衣服。衣服烤干后,贼人带她到房间里,从大柜底下搜出了刚卖了肥猪的钱。
然后,贼人一刀把寡妇捅死了。
娃子眼睁睁看着贼人,吓得不敢动弹。贼人又拿刀逼住小娃子:你认得我吗?
贼人就是隔壁村里的,娃子上学校经常遇到。于是娃子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。
贼人叹气道:那你该死,怪不得我。一刀把娃子也杀了。
故事讲完后,我忽然觉得夜晚阴森森的。
母亲还给我提问:寡妇为什么知道床底有贼人?
我想了想,回答:因为娃子看到的光,就是贼手中尖刀的反光。
母亲又问:贼人藏身在哪里?
我答:躲在装满水水缸里,然后盖上盖子,村长想不到。
母亲最后问:贼人为什么要杀了娃子?
我回答不出来。
母亲说:娃子如果聪明,回答不认识他,贼人肯定不会杀他,娃子说认得,贼人就不会放过他呀。
母亲这个故事吓了我几年,每回睡觉,我都要麻着胆儿将家里旮旯检查个遍,门窗栓得严严实实,生怕进了贼子。
母亲讲的故事之二:兄弟分家
夏夜,星光满天,屋子里热得像蒸笼一样。
母亲把竹床搬到地坪里,燎上一堆艾蒿草,驱赶嗡嗡叫的蚊子。我躺在竹床上,母亲坐在椅子上,用蒲扇给我扇风。
母亲这时候都会给我讲故事。
古时候,有兄弟二人,父母早亡,兄弟俩相依为命。后来,哥哥娶了媳妇,觉得弟弟是负担,于是提出了分家,各过各的。
弟弟只得同意啦。
哥哥嫂嫂心眼坏,家里只有一条黄牛,一只老狗。嫂嫂就说:我们年长,应该得黄牛,弟弟你就得老狗算了。弟弟无奈,答应啦。
春耕忙时,哥哥架着黄牛犁田,弟弟的田还荒着,于是找到哥哥,说能不能借黄牛用一天,哥哥不乐意了,说:我自己的地还没犁完哩,再说,黄牛这几天劳累,瘦了,要养膘。
弟弟没有办法,只能眼泪汪汪回家,第二天,弟弟套上老狗,试着去犁田,没想到,老狗拉着犁飞快地跑起来,根本不要人在后头扶着,一丘田,一袋烟工夫就完工了。
弟弟喜出望外,犁完自家的田,又牵着老狗帮别人家犁田,收了不少酬金,买米买油。
哥哥看了眼红,找到弟弟说:老弟,哥哥的田还没犁完,借你的狗给我用用吧?
弟弟心里虽然不乐意,但又不好拒绝,只得说:哥呀,你可得好好照顾着我的狗。
谁知老狗到了哥哥的田里,死活不拉犁,一个劲打滚,还反过头对着哥哥狂吠。
哥哥气急了,挥起锄头,把老狗打死了。
弟弟很伤心,把老狗葬在后院里。
谁知几天后,老狗的坟上长了一株奇怪的树,弟弟摸着树干轻轻一摇,树上叮叮咚咚掉下很多铜钱来。弟弟高兴坏了,拿着铜钱到集上买布,买家具。
哥哥嫂嫂奇怪弟弟手头怎么这么宽裕,偷偷盯着他,发现了弟弟有摇钱树的秘密。
哥哥晚上偷偷溜到弟弟的院子里,摸着树干拼命摇动,不料树上掉下许多鸡蛋大的石头,把哥哥脑袋砸了大大小小一头的疱。
哥哥气急了,拿着斧子,把小树砍了。
弟弟看到树砍了,十分伤心,用小树的木头,做了一个小小的鸡笼,放在大门湾里,准备养鸡。
第二天早上,弟弟一看鸡笼,竟然一笼白花花花的鸡蛋。弟弟天天有鸡蛋吃,屋子里每天都弥漫着炒鸡蛋的香味儿。
哥哥嫂嫂鼻子灵,闻到香味很奇怪,弟弟没有养鸡呀,哪来的鸡蛋?哥哥偷偷监视弟弟,发现了鸡笼自己能生蛋的秘密。于是第二天黑早,哥哥蹑手蹑脚打开鸡笼,把手伸进去摸鸡蛋,结果,两手摸了几把臭烘烘的糖鸡屎。
哥哥气急败坏,把弟弟的鸡笼放一把火,烧成了灰烬。
弟弟在后园栽了一墒韭菜,把鸡笼灰施在韭菜根上。弟弟吃了韭菜后,放出的屁像兰花,像麝香,弟弟喜出望外,跑到县城里喊:买香屁啦,熏衣服啊,不香的话赔一百两银子。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请他去放屁熏房子,果然香喷喷的。弟弟赚了很多很多钱。
哥哥又坏了良心,偷偷割了韭菜,吃了个饱,也跑到县城高喊:买香屁啦,不香不要钱,赔你一百两银子。正好县官的太太听到,把哥哥叫回家放屁,谁知放出的屁臭不可闻,一下就把县官家的太太小姐们熏得晕了过去。哥哥拿不出钱来赔,县官火冒三丈,把他打了二百大板,直把哥哥打得屁股开花,几个月起不得床。
母亲问我:为什么弟弟总能得好处,哥哥总是倒霉摧?
我回答:因为弟弟心眼好,诚实厚道,哥哥贪心,狡猾。
母亲道:所以,做人要有好良心,老天都会眷顾着。
母亲讲的故事还有许多,有民间传说,有神话故事,也有乡村轶闻。
薜仁贵被财主陷害,掉到九天娘娘庙的地下迷宫,吃了地宫里娘娘神像边供着的九头牛、两只老虎形状的面点,就有了九牛二虎之力。出洞时遇到豹子,一只手抓住豹尾甩过一座山头。后来当了将军,立下许多战功。
后来我到山上砍柴或采蘑菇时就到处寻找,希望在山洞里也看到这样一个地下迷宫,然后拥有无穷的神力。
一个后生救了一只被巨石压着的乌龟,带回家照顾着,给它养伤,后来伤好后将乌龟放生了。后来那后生生病,眼睛要瞎了,乌龟从东海爬过来,对后生说:把我眼睛里的眼屎抹在你眼睛上吧。后生照办,眼睛不但复明,而且能抬头看到天上宫殿里的人,知道什么时候要刮风下雨;低头能看到地底下的小人,知道谁坏了心眼,要做什么坏事儿。这个叫:一眼观天,二眼观地。
这之后,我从小溪或者田里捉了乌龟,从来不吃,养在潲水缸里,希望有那么一只有灵气的龟儿报答我,助我成仙。
听得多了,融会贯通,我写东西也得心应手,常常有超乎年龄的句子出现。
小学五年级的时候,我写了一则日记:
万籁俱寂的山间,我为黄土默默耕耘,一只神圣的蛤蟆自地底蹦哒而出,啸声直冲云霄:我何人也!我何人也?
我的语文老师是个女的,姓吕,读后,当时伸手摸摸我的额头,道:这小子,不是神童,就是神经。
事实证明,我不是神童,当然也不是神经,只是在岁月的沉淀中,我学会用文字表达,有时候,心里会有一些具像不明确的词句,原生态的,却格外贴切。
母亲讲的那些故事,虽然很简单,但启发了我无穷的想象力,在我心底种下了文学的种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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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子望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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